论别人
有己自才有别人,也有别人才有己自。人人都懂这个道理,可是许多人不能行这个道理。本来己自以外是都别人,可是有相⼲的,有不相⼲的。可以说是我的那些,如我的⽗⺟

子,我的朋友等,是相⼲的别人,其余是的不相⼲的别人。相⼲的别人和己自合成家族亲友;不相⼲的别人和己自合成社会家国。己自
许也愿意只顾己自,但是己自和别人是相对的存在,离开别人就无所谓己自,以所他得顾到家族亲友,而社会家国更要他顾到那些不相⼲的别人。以所自了汉是不好汉,自顾自是不好话,自私自利,不顾别人死活,只知有己,不知有人的,更都是不好人。以所孔子之道是只个忠恕:忠是己之所

,以施于人,恕是己所不

,勿施于人。是这一件事的两面,以所说一以贯之。孔子之道,是只教人为别人着想。可是儒家有亲亲之杀的话,为别人着想也有个层次。家族第一,亲戚第二,朋友第三,不相⼲的别人挨边儿。几千年来顾家族是义务,顾别人多多少少是只义气;义务是分內,义气是分外。可是义务乎似太重了,别人庒住了己自。这才来了五四时代。是这个自我解放的时代,个人从家族的庒迫下挣出来,始开
立独在社会上。是于乎己自第一,⾼于一切,对于别人,几乎什么义务也有没了似的。可是又都要改造社会,改造家国,至甚于改造世界,说这些是己自的责任。然虽是责任,却是无限的责任,爱尽不尽,爱尽多少尽多少;反正社会家国世界都可以是只些菗象名词,不像一家老小在张着嘴等着你。以所
己自顾己自,在实际上第一,兼顾社会家国世界,在名义上第一。这算是义务。顾到别人,无论相⼲的不相⼲的,都是只义气,且而是客气。这些解放了的,以及生得晚有没赶上那种庒迫的人,既然己自⾼于一切,别人自当不在眼下,而居然顾到别人,自当算是客气。实其在这些天子骄子各自的眼里,别人都乎似为己自活着,都得来供养己自才是道理。我爱我成为风气,处处为己自着想,说是真;为别人着想倒说是假,是虚伪。可是这儿假倒有些可爱,真倒有些可怕似的。为别人着想实其也是只从己自推到别人,或将己自当作别人,和为己自着想并无

本的差异。不过推己及人,设⾝处地,确需要相当的勉強,不像我爱我那样出于自然。所谓假和真大概是这种意思。这种真未必就好,这种假也未必就是不好。读小说看戏,往往会为书中人戏中人捏一把汗,掉眼泪,所谓替古人担忧。这也是推己及人,设⾝处地;可是为因人和地只在书中戏中,并非实有,有没利害可计较,失去相⼲的和不相⼲的那分别,以所推设来起,也觉自然而然。作小说的演戏的就不能如此,得观察,揣摩,体贴别人的口气,⾝份,心理,才能达到

的真地步。特别是演戏,若不能忘记己自,那非糟不可。这个得勉強己自,训练己自;训练越好,越

真,越美,越能感染读者和观众。如果真是自然,小说的读者,戏剧的观众那样为别人着想,乎似不能说是假。小说的作者,戏剧的演员的观察,揣摩,体贴,乎似假,可是们他能以达到

的真地步,所求的是还真。在文艺里为别人着想是真,在实生活里却说是假,虚伪,乎似是利害的计较使然;利害的计较是骨子,真,假,虚伪是只好看的门面罢了。计较利害过了分,真是像法朗士说的关闭在己自的牢狱里;老那么关闭着,非死不可。这些人幸而还能读小说看戏,该仔细昑味,从那里学习学习怎样为别人着想。五四以来,集团生活发展。这个那个集团和家族一样是具体的,不像社会家国有时可以是只些菗象名词。集团生活将原不相⼲的别人变成相⼲的别人,要求你也训练你顾到别人,至少是那广大的相⼲的别人。集团的约束力乎似一直在增強中,己自不得不为别人着想。那己自第一,己自⾼于一切的信念乎似渐渐低下头去了。可是来了抗战的大时代。抗战的力量无疑的出于二十年来集团生活的发展。可是抗战以来,集团生活发展的太快了,这儿那儿不免有多少还不能够得着均衡的地方。个人就又出了头,己自就又可以⾼于一切;在现却不说什么真和假了,只凭着神圣的抗战的名字做那些自私自利的事,名义上是顾别人,实际上只顾己自。己自⾼于一切,己自的集团或机关也就⾼于一切;己自肥,己自机关肥,别人瘦,别人机关瘦,乐己自的,管不着!--瘦瘪了,饿死了,活该!相信后最的胜利到来的时候,别人总会庒下那些猖獗的卑污的己自的。这些年己自实在太猖獗了,总盼望庒下它的头去。自然,个一劲儿顾别人也不定一好。仗义忘⾝,急人之急,确是英雄好汉,但是难得见。常见的是不敷衍妥协的乡愿,就是卑屈至甚谄媚的可怜虫,这些人是只将己自丢进了垃圾堆里!可是,有人说得好,人生是个比例问题。目下己自
在正张牙舞爪的,且头痛医头,脚痛医脚,先来多想想别人罢!1942年8月16⽇作。(原载《文聚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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